1976年5月24日那次“巴黎盲品”的結果,讓人們終于可以大膽推斷:在被視為神圣的法國風土之外,也可以生產出杰出的葡萄酒。
葡萄酒品鑒,有盲品一說。在葡萄酒愛好者當中,它是一種游戲;在專業的葡萄酒評比當中,它是一種被普遍接受的力求客觀公正的方式。
盲品,就是屏蔽一些視覺信息,如酒標、酒瓶形狀等,有時甚至還使用深色的不透明的杯子,讓品嘗者不受成見干擾,只憑嗅覺和味覺,對葡萄酒的特性做出推斷,對質量做出評價。著名酒評家、FT專欄作家簡希絲?羅賓遜說過這樣的話:“酒標對品嘗的影響,絕對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如果我們知道上來的一款酒來自于某個著名的產區、酒莊或年份,我們的味覺自然就會有所偏頗,即使品出暇疵,也會缺乏自信。”
盲品的結果,似是客觀公正的,但有時也飽受爭議:即使是相同的酒品,相同的品酒者,沒有人能保證兩次盲品的結果會完全一樣;在同一現場,都是權威的專家,他們對相同的酒品的評價也未必一致。
歷史上最著名的一次盲品,是1976年5月24日在巴黎的一場法國葡萄酒與美國葡萄酒的交鋒,史稱“巴黎盲品”或“巴黎的評判”(Judgment of Paris)。
這一幕的導演叫Steven Spurrier,英國人。1971年,他在巴黎盤下一個葡萄酒商店,后又開了個葡萄酒學校,其店子周圍,有不少美國機構和美國人。與顧客的交往,加上助手Patricia Gallagher是美國人,使他有機會聽聞一些加州葡萄酒正在迅猛發展的故事。1975年初的一天,Gallagher告訴Spurrier,美國正在籌備在下一年舉辦一系列活動,慶祝美國獨立200周年。在美國爭取獨立的過程中,法國是起了重大作用的,她提議借這個題材在巴黎搞個跟加州葡萄酒有關的活動。Spurrier因此突發奇想:搞一個法國酒與美國酒的盲品會。此創意在當時極為大膽,法國是葡萄酒世界老大,美國則是小弟,美國酒怎可與法國酒相提并論?事實上,Spurrier并沒有期望到后來的結果,只是認為這會很有趣,能給他的葡萄酒商店和學校帶來知名度。
1975年底和1976年初,Gallagher和Spurrier分別到了加州,實地看了一些酒莊,挑了6款赤霞珠和6款霞多麗。法國酒方面,Spurrier是從他的店子里頭挑的,紅白各4款,均來自波爾多和勃艮第名莊。
1976年5月24日下午,巴黎洲際酒店,Spurrier請來9個法國酒圈頂尖人物。在接到邀請時,這些專家只知道要去品嘗一批加州葡萄酒,直到落座后才知道要進行法國酒和美國酒的盲品。如果他們早知如此,是否還會出席,很難說。媒體方面,除了美國《時代》周刊駐巴黎記者George M. Taber基于與主辦者的交情到場,法國報刊無一理會主辦者的邀請。
果然,盲品真是一個捉弄人的游戲。第一輪是白酒,Taber注意到,有一個評委,搖了搖杯子里的酒,舉起來對著亮處看了看淺淺的草黃色,聞一聞,呷一口,過了片刻,說道“啊,回到了法國。”Taber查了一下手中的酒單,這款酒是來自美國納帕Freemark Abbey Winery 1972。而另一個評委,拿起另一款酒,呷一口,信心滿滿地說“這肯定是加州的,毫無香氣”,但這酒卻是來自勃艮第的Batard-Montrachet Ramonet-Prudhon 1973。
Spurrier要求評委打分,按法國人的規矩,20分制,匯總每個評委給每款酒的分數,便是最后結果。Spurrier本計劃在白紅兩輪結束后才公布統計結果,但因兩輪之間換杯倒酒時間頗長,他便趁著間歇先公布了白酒的結果:加州酒Chateau Montelena 1973名列第一,跟在第二位的勃艮第酒Meursault Charmes 1973之后的,仍是兩款加州酒。這一結果讓現場所有人大感意外,并對評委在紅酒環節的打分造成心理影響。在品評紅酒時,評委更為小心,對酒源的判斷準確了許多,但在打分上卻有心態失衡和偏頗之嫌,即對被認為是來自加州的酒壓低分數,有一個評委給兩款酒打了2分,給另兩款分別打了5分和7分,這幾款都是加州酒;但這個評委給出最高分的兩款酒恰恰也是加州酒,這是公正還是走眼呢?另有4個評委也給加州酒打出過個位數的分數。在20分的體系中,不滿10分意味著有重大缺陷,對這批經過Spurrier挑選的加州酒打出如此低的分數,很難說是正常的。但即使如此,當Spurrier公布紅酒組別的總分時,名列榜首的竟是Stag’s Leap Wine Cellars 1973,位居其后的是來自波爾多名莊的Chateau Mouton-Rothschild 1970、Chateau Montrose 1970、Chateau Haut-Brion 1970。這再讓評委驚愕。那位把分數壓低至2分的評委,在結束時纏著Spurrier要回她的打分記錄,遭Spurrier拒絕。一個月之后,當Spurrier在一個活動上跟她打招呼時,她仍惱怒地說:“我不理你。”
唯一在現場的記者Taber在《時代》周刊上報道了這次盲品。盲品的結果在葡萄酒世界引起轟動。在法國,整個葡萄酒界為此抓狂。木桐酒莊的酒排名第二,這令莊主菲力浦男爵大光其火,他給一位評委打電話質問道:“你們這不就是在毀我嗎?我可是折騰了40年才(剛剛)成為了一級莊的呀。”評委之一的Christian Vannequé是米其林三星餐廳La Tour d’Argent 的首席侍酒師,他被老板訓斥道:“你以后就不要再參加這樣的活動了。你不懂,這對整個法國葡萄酒業的打擊有多大。”法國原產地管理局的總督察官Pierre Bréjoux也是評委之一,他被許多人要求辭職。在這次盲品差不多一年之后,Spurrier來到勃艮第的Ramonet-Prudhon酒莊,要入點貨。這個酒莊的Batard-Montrachet Ramonet-Prudhon 1973在盲品中名列第七。莊主的兒子走過來氣沖沖地嚷道:“你就是那個瞎弄出個什么盲品的家伙吧,給我滾!”據Taber說,二十多年后,有好幾個當時的評委仍拒絕跟他談論那次盲品。
盲品的結果可能具有偶然性,有時會帶來爭議。比如,法國人對此次盲品結果最主要的抨擊是所選的波爾多葡萄酒年份太短,遠未到適飲的時候。確實,這次盲品的酒,年份從1969年到1973年,法國人的說法或有道理。但若要考慮到盲品中酒款年份的對等性的話,那時候加州的葡萄酒產業重新起步不久,許多酒莊都是新的,更老年份的酒并不存在。在Spurrier看來,那些波爾多酒已上市,許多消費者在商店買回去后會打開便喝,而不是再存放多年。有趣的是,在1986年和2006年,Spurrier都分別組織過“巴黎盲品”10周年和30周年紀念活動,把參加過1976年盲品的所有紅葡萄酒,讓專家重評(當然不是1976年那次盲品的同一批人了)。兩次的結果,與1976年的相比,排位有異,但都是加州酒獲勝。所以,就1976年那次“巴黎盲品”的結果而言,關于相關酒品年份選擇的公平性的爭論,可以劃上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