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喝大綠棒子。”時間是晚上7:00,在北京西站附近,一家精釀啤酒吧“40+”,一位中年男士端起了品脫杯向朋友致意。他40出頭,下班后還來不及換下西裝和襯衫,啤酒只喝精釀。“大綠棒子”是精釀啤酒的追隨者們對工業啤酒的調侃稱呼。相對于工業啤酒,精釀啤酒以追求更為獨特的口感而聞名。在中國,啤酒是一種舶來品。精釀的概念也是在最近幾年才開始流行。精釀啤酒起源于歐洲的家庭自釀工藝,卻是最早在美國興起了精釀啤酒革命。
在上世紀60年代的美國,為了追求更為豐富的啤酒飲用體驗,第一代精釀啤酒的先行者們開始探索不同的口味和品種。琥珀色的艾爾啤酒、拉格啤酒、波特啤酒和世濤啤酒開始走進人們的生活。在后來的日子里,比利時風格啤酒走進了人們的視線,包括白啤酒、瓶內發酵的艾爾啤酒、蘭比克風格啤酒,以及添加了各種水果香味的艾爾啤酒。在釀造過程中,釀酒師們追求著不同的啤酒風格和釀造工藝,新的原料被不斷引入,橡木桶也漸漸成為了釀酒師們的寵兒。那些用于釀造威士忌、葡萄酒、朗姆酒、麥斯卡爾酒的橡木桶被開創性地融入到啤酒釀造過程當中。
精釀并不是對某一品種啤酒的分類。在一定程度上,對精釀的追求更像是城市中產階級對現代工業化的反叛,F在,精釀啤酒正在日益成為中國都市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精釀啤酒在中國
兩周前,這里剛剛舉辦過一場精釀啤酒交流活動。那天從下午到深夜,人群絡繹不絕,其中不乏北京精釀圈的“高手”。他們會帶上自己釀的啤酒,見面時相互品鑒。
羽玄(化名)是“40+”的老板,精釀發燒友,師從精釀先驅始覺。羽玄在一家大型國有企業工作,適逢飯局,他總會帶上自己釀的啤酒一顯身手,獲得贊譽不斷;貞浧鸬谝淮魏染劦淖涛叮鹦f:“以前你一直吃饅頭,突然給了你一塊兒蛋糕吃,就是這種感覺。”“就像是被開了光一樣。”言簡意賅,沙仙森有自己的見解。沙仙森30多歲,身材既高且胖,現代搖滾的個性和古老宗教的神秘彰顯于他的穿衣風格。他脖子上掛著沉重而精美的藏族佩飾,菩提掛珠盤系在手腕,指上數枚藏銀戒指額外顯眼。
沙仙森是北京精釀圈的“網紅”,也活躍在娛樂圈,時而策劃幾場小眾音樂節,也會在《男人裝》雜志上撰寫自己對美酒的理解,享受生活是他的人生哲學。至今,沙仙森接觸精釀啤酒已經超過5年。他的另外一個身份是“北京自釀啤酒協會”成員,朋友們稱他“副會長”。然而,“北京自釀啤酒協會”并沒有合法注冊成立,嚴格意義上只是一個精釀啤酒發燒友社群。
這是一個極為小眾的圈子,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喝精釀啤酒,滿足了大家“裝上逼,裝好逼”的需求。
“北京自釀啤酒協會”成立于2012年,是由一群具有海外經歷的中國年輕人和在華外籍人士自發形成的俱樂部,一開始的成員不到30人。隨著越來越多精釀發燒友加入,現在這個社群已經發展超過了1000名會員。
銀海是協會的發起者之一,也是第一任會長。和銀海同期加入的,還有潘丁浩和高巖,他們都被圈內譽為中國精釀啤酒的先驅。早期的精釀先驅們都在家里釀造啤酒,他們時常匯聚一堂,品鑒交流。隨后,這群人還發起了中國最早的家釀啤酒比賽。
那時還沒有精釀啤酒的概念,只因為喝不到國外那么好喝的啤酒,這群人走到一起決定自力更生,自己釀造。后來,這群人張羅著說要給出精釀的定義,于是“精致釀造”的概念開始在中國被建構。
精致釀造區別于標準化的現代工業生產流程。工業啤酒都是拉格啤酒,拉格一詞源于德文“儲存”。這種啤酒采用桶底發酵技術,發酵周期短,發酵溫度低,利于儲藏。然而,為了節省成本,大多數工業啤酒都采用玉米、大米和淀粉替代麥芽,麥芽汁濃度非常低,并且多會采用添加劑。啤酒愛好者們對此非常不滿,而更讓人失望的是工業啤酒那千篇一律的單調口味。
受美國精釀啤酒革命的影響,中國的精釀先驅們最終給出了自己心中的紅線——精釀啤酒只采用麥芽、啤酒花、酵母和水,絕不添加任何替代出糖的輔料,采用艾爾酵母上發酵工藝,常溫發酵,酵母混合于麥芽汁,不過濾酵母,不經過巴氏殺菌。當然,中國本土啤酒要合法裝瓶銷售,都必須經過巴氏殺菌,這道工序也區別開鮮啤與熟啤。由于巴士殺菌會影響到啤酒的口感,“能喝鮮不喝熟”也成了很多精釀愛好者的鐵律。
最終,中國精釀的先行者們達成了一個默契,即在原有釀造的基礎上,保持傳統工藝。
而紅線之外,更多在于對精釀的探索和創新。近年來,中國的精釀發燒友們嘗試著上百種麥芽,根據不同的烘焙程度,搭配上百種酵母,數百種啤酒花,并適當加入一些特殊的輔助香料,進而希望探索出獨一無二的穩定配方。“精釀啤酒與工業啤酒真正的區別在于精神。”沙仙森如是總結。
在過去,最大的不確定性因素是水源。工業革命前的歐洲,凈化水源的技術還不成熟,也無法控制水的酸堿度。由于交通的限制,釀酒原料也局限在特定區域。不同城鎮之間,水源和原料的差別,往往決定了啤酒的質量和口感。然而,伴隨不斷發展的科學技術,以及突飛猛進的全球化進程,地域的限制已經被完全打破。如今,家庭自釀已經發展出一套完整而成熟的供應鏈,各大城市都能用到產自歐洲的小麥。在這一過程中,中國民間的自釀實踐蓬勃發展。
在沙仙森的回憶里,銀海曾釀出過一款特別好的世濤啤酒。“誰喝都覺得好喝。裝瓶了以后,曾被炒到了1500元一瓶。”在一定程度上,正是因為其稀缺性,精釀啤酒才具有獨特的魅力。由于自釀過程中存在一些不可控因素,即便是同樣的配方,不同批次的啤酒口感也很難一致。而那些水平穩定者,在圈內極為受到尊敬。
“北京自釀啤酒協會”吸納了中國精釀圈的大部分先行者,但這個圈子從來沒有一個統籌全局的組織形式,大大小小的精釀組織層出不窮,絕大多數都沒能合法注冊。發散,是中國精釀圈的格局。
“就像女生宿舍一樣,5個人拉6個群。”沙仙森笑著吞了一口啤酒。“發散是好事情。啤酒這個東西,我們已經被束縛了這么多年,需要的就是發散,集思廣益。高大師的slogan我很喜歡,四個字——釀造自由。只要你釀造的東西是好的,只要你有一顆積極向上的心去釀造作品,什么都能接受。”
始于上世紀60年代美國的精釀啤酒革命如今仍在延續。上世紀60年代,在美國只有不到50家啤酒廠。數年前,全美精釀啤酒廠已經超過2000家。現在,這個數字已經翻倍。在一定程度上,這把火已經燒到中國。
2012年被精釀圈內定義為中國的精釀啤酒元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國的精釀先行者并不寂寞。這一年,高巖創立了高大師。而后,潘丁浩創立了熊貓精釀。銀海創立了牛啤堂。相繼崛起的品牌還有道釀、當歌、老饕、蜂狂、問山麥酒、醉廈門、萊寶、優布勞等。數年時間,一共誕生了近10個被中國精釀發燒友們認可的本土瓶裝精釀品牌。
與美國的情況相似,精釀酒廠的創業者們都曾是家庭自釀啤酒的愛好者。在消費升級的浪潮下,一團屬于中國本土精釀啤酒品牌的創業之火正在悄然燎原。
如今,在北京的主流商區和小胡同里,可以看到越來越多銷售精釀啤酒的酒吧和餐廳。無論是小酒館還是燒烤店,無論是中餐館還是西餐吧,顧客都很容易在菜單上找到幾款進口精釀啤酒,他們日漸成為精釀品牌的前沿陣地。很多精釀發燒友經營起了自己的酒吧,也在不斷嘗試釀制出具備穩定口感的啤酒。每天都有精釀酒吧因為經營不善而倒閉,卻也毫不妨礙一大批新的精釀酒吧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