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意思的當數《客至》所描寫的情景:
舍南舍北皆春水,
但見群鷗日日來。
花徑不曾緣客掃,
蓬門今始為君開。
盤餐市遠無兼味,
樽酒家貧只舊醅。
肯與鄰翁相對飲,
隔籬呼取盡馀杯。
這一次的飲酒場景有點不好理解,既然客人已經進了蓬門,何須再來隔籬干杯呢?很可能是詩人再宴請熟人(前人指出:賓是貴介之賓,客是相知之客)的時候,愛酒的鄰居也來湊興。雖然酒菜簡陋,但是有了隔籬對飲的別致場面,頓時顯得“超脫有真趣”!
“濁醪誰造汝?一酌散個愁”(《落日》),散了愁的詩人,就會顯出種種可愛的醉態來。“前村山路險,歸醉每元愁”(《題張氏隱居二首》其二),“身過花間沾濕好,醉于馬上來往輕”(《崔評事弟許相迎不到,應慮老夫見泥雨怯去……》)。醉酒后,膽子變肥變大,相信醉過的人都是有體會的。
但是,《九日蘭田崔氏莊》一詩所描寫的詩人的風雅就是普通酒徒所可能擁有的:
老去悲秋強自寬,
興來今日盡君歡。
羞將短發還吹帽,
笑倩旁人為正冠。
藍水遠從千澗落,
玉山高并兩峰寒。
明年此會知誰健?
醉把茱萸仔細看。
前人讀到這首詩的,留下了許多贊美之詞,文雅曠達、慷慨纏綿、風流倜儻、趣味深長、悠然無窮,一大堆。讀者只要讀懂了這首詩,大概沒有不表示贊同的。
回顧杜甫一生,除了壯年“快意八九年”(736-745)和避亂入川后在成都和夔州過了六七年的安適生活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戰亂、逃難和貧病交加的困境中度過的,他只活了59歲。
毫不諱言,飲酒對他來說是為了增加生命的密度,當然也是為了追求樂趣。所以,自古以來,酒色游宴是尋常連稱的。我們讀古詩十九首中的“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如此看來,飲酒難道不就是一種人生的樂趣嗎?
再回來補充一句,先后在長安活動的飲中八仙那種令人景仰的酒后言行,除了杜甫,還有誰能如此傳神地將其雕塑成一組不朽的快樂群像呢?至少可以肯定,一個不會飲酒,沒有深刻理解酒中之趣的人,是絕無可能做到的。